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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 不速之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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霍英雄一路小跑著走了能有三站地,在一座小教堂前停了腳步。附近一帶的教會活動全是近幾年才開展起來的,因為沒什麽勢力,所以教堂也潦草,是一排半舊的平房,房頂十字架與避雷針齊飛,勉強彰顯了它教堂的身份。

霍英雄剛進教堂大門,就和他的朋友來了個頂頭碰。他這朋友不是旁人,正是本地有名的麥春天牧師。麥牧師少年時代也是個浪子,後來不知怎的,被上帝打動了心腸。正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,麥牧師從此一心向善,從省神學院畢業之後,便把全副身心都奉獻給了主,連對象都不找——當然也是找不著,因為麥牧師盡管眉清目秀、溫文爾雅,並且還不到三十歲,但是掙得太少,只夠糊口。

麥牧師是和任何人都能做朋友的,霍英雄又是十分的缺朋友,所以雙方偶然相識之後,立刻就建立了情誼。此刻霍英雄見麥牧師穿著黑色牧師袍,不是個悠閑的模樣,便抓緊時間開了口:“麥牧師,你幫我看看這張照片。”

然後他掏出手機調出照片,一直送到了麥牧師面前。麥牧師接過手機看了看,然後擡頭對他一笑:“交女朋友了?恭喜。”

霍英雄青著一張臉,哆哆嗦嗦的伸手在手機屏幕上指指點點:“你看那個白影,仔細看……看沒看出問題來?”

麥牧師瞇著眼睛細瞧了一陣,然後疑惑的向他笑道:“看不清,你這照片拍花了嘛!”

霍英雄靠著門框站了,腿肚子一陣一陣的要抽筋:“麥牧師,我沒交女朋友,我一個人住。這照片是我昨天晚上拍的,當時我喝醉了,不知道是怎麽想的,給自己照了個像。結果今天早上起來一看,發現相片裏多了個人影。”

擡手一抹額頭上的熱汗,霍英雄說到這裏,呼吸才漸漸平穩了:“麥牧師,我這是不是撞了鬼了?”

麥牧師不是個喜歡談神論鬼的人,心裏就只裝著上帝,望著霍英雄沈默了半分多鐘,他懷疑霍英雄是拿了張假照片來和自己開玩笑,不過看著對方的樣子,也仿佛是真怕。思來想去的,他末了拍了拍霍英雄的肩膀:“英雄,你別怕。當你感到恐慌無助的時候,你就向上帝禱告。上帝是全知全能的神,祂知道我們所有的痛苦喜悅,祂連我們的頭發都清清楚楚的數過,這樣的一個神,還能不知道你的苦惱嗎?而且上帝的慈愛是無邊的,你若向祂討要,就必得著。你若向祂訴苦,祂就必給你安慰。”

話說到這裏,麥牧師彎腰一撩牧師袍,從袍子裏面掏出一本巴掌大的聖經。隨即拉過霍英雄的一只手,他鄭重的將聖經一把捺進了對方手中:“這一本送給你,你回家要是又胡思亂想了,就讀一讀,前邊舊約嫌長不愛看的話,可以從新約開始讀。”

霍英雄拿著聖經,感覺麥牧師是要攆自己走了,於是不甚甘心的又道:“麥牧師,你這兩天有空的話,能不能到我家瞧一眼去?說實在話,我現在有點兒不大敢回去了。”

麥牧師十分為難,因為過一會兒就要趕火車去長春講道,絕對沒有時間。思來想去的,他彎腰又一撩牧師袍,在袍子裏面一頓掏摸之後,他不知從哪裏摸出個小小的十字架項鏈,也送給了霍英雄。霍英雄看他這意思,是不肯幫自己這個忙了,便意猶未盡的盯著他的牧師袍,希望他能再亮幾樣法器送給自己辟邪。

此時小雨未歇,涼風又起,正是個秋風秋雨愁殺人的情景。霍英雄和麥牧師堵在教堂門口大眼瞪小眼。麥牧師知道這沒有信仰的人最容易膽怯,所以思來想去的,他第三次彎腰撩起牧師袍,這回從袍子裏掏出喝剩下的半瓶營養快線。擰開瓶蓋仰起頭,他把瓶中殘餘喝了個一幹二凈,然後小跑著回了教堂,一番洗洗涮涮之後,他用營養快線的瓶子灌了一瓶聖水,出來遞給了霍英雄,希望霍英雄在聖經聖水十字架的鼓舞下,可以昂揚鬥志,不要再犯疑心病。

霍英雄拿著這三樣東西,上下繼續打量麥牧師:“還、還有別的嗎?”

麥牧師嘆了口氣,第四次撩起牧師袍,掏出了一條本地食品廠生產的毛毛蟲面包:“就剩這個了。”

霍英雄猶猶豫豫的問道:“這是……聖面包?”

麥牧師搖了搖頭:“不是剩的,是我早上剛買的,一直沒來得及吃。”

霍英雄不能剝奪麥牧師的早餐,而麥牧師又是忙得站不住,所以他只好把十字架項鏈往脖子上一掛,帶著聖經和聖水踏上了歸途。

麥牧師都幫不上忙,其他人就更不能指望了,霍英雄又慶幸方才鷺鷥姐不在家,否則女人膽子更小,一旦知道樓上的出租屋裏鬧鬼,怕是她連樓下的房子都不敢住了。

走到半路,他在路邊的小店裏吃了一碗牛肉面。店裏食客眾多,人氣很旺,讓他有膽子又去看了那張照片,越看越感覺那團白影就是人臉,因為不但有著模糊的眉眼,甚至還能從中看出表情——依稀是個齜牙咧嘴的樣子。

一個鬼,而又齜牙咧嘴,可見還是個猛鬼。幸而霍英雄是經過風浪的人,一碗牛肉面下了肚,他振作精神,決定回家治鬼,半路遇見一輛剛進城的西瓜車,他還有閑心買了個大西瓜——秋天了,再不吃就沒西瓜了。

這西瓜十分之大,將有二十來斤。霍英雄也不嫌臟,吭哧吭哧的抱著它往家走。千辛萬苦的進了家門,他打算把這西瓜一切兩半,自己留一半,另一半晚上送給鷺鷥姐。

彎腰放下西瓜脫了鞋,他一邊背過一只手關門,一邊又按了按胸前的十字架。然而房門剛剛關到一半,便像被卡住了一般。莫名其妙的回頭一看,霍英雄當場驚叫了一聲,原來不知何時情況有變,竟有一柄雪亮的砍刀從門縫中斜伸了進來!

下意識的松了手,他轉身面對房門,連著退了好幾步。而砍刀一晃,當場晃開房門。一名彪形大漢打了頭,帶著幾名彪形小漢擠入了房中。殿後的小漢“咣當”一聲摔上了房門,領先的大漢揮刀一指霍英雄的鼻尖,開口就罵:“好你個臭娘們兒,你說你把我媳婦藏哪兒去了?”

霍英雄昨夜見鬼,今日見刀,縱是飽經風霜,如今也有點扛不住,說話時簡直要帶出哭腔:“大哥,你誤會了吧?我是男的。”

大漢說完那句話之後,也感覺不對勁,一直上下打量霍英雄。及至聽了霍英雄的粗嗓子,他承認自己是犯了錯誤,於是刀尖寒光一閃,他繼續喝問:“男的?那原來住這兒的那個不男不女的上哪兒去了?”

霍英雄聽到這裏,隱約明白了:“那是我二姐,她說她去外地了……”隨即他又補了一句:“她都走了好幾個月了。”

大漢聽聞此言,當場開罵:“放你媽狗屁!她昨天剛把我媳婦拐跑了!你說,她到底去哪兒了?”

霍英雄一聽自家二姐做出這等事情,登時在氣勢上就落了下風,感覺自己一點理也不占,但是畢竟是“自家”二姐,還不能不保護:“她是兩個月前把房子給我住的,從那開始我就沒見過她——她說她要去——”他靈機一動,想了個遠地方:“去海南島。”

大漢點了點頭,然後對著後方小弟一揮手:“給我打!”

小弟們一擁而上,開始圍毆霍英雄。

霍英雄沒還手,因為感覺二姐破壞大漢家庭,實在是屬於人渣行為,連帶著自己也沒了臉。抱著腦袋蜷縮了,他只求大漢別一刀剁了自己。而這幫人先把他臭揍了一頓,又在房內胡砸了一通,末了罵罵咧咧的踢門走了。門口的大西瓜碎成了八瓣,滿地都是鮮紅汁水。左鄰右舍聽著聲音不對,全都大門緊閉,一聲不出。

大漢都走遠了,霍英雄還抱著腦袋不敢動,因為周身疼痛,一動之下牽扯筋骨,更要痛上加痛。正是苦楚難捱之時,有人探頭探腦的進了門。霍英雄慌忙擡眼去看,結果看後又是一驚——來者面貌奇異,正是昨夜和自己打過一架的大白臉。

原來這大白臉昨夜回到學校之後,因他夜裏既不按時回校,又在外面滋事打架,所以兩罪並罰,當真被記了一過。大白臉因此生恨,在學校裏呆不住,籌劃著想要實施報覆,結果今早在街邊買煎餅果子的時候,正好遇上了霍英雄。

他一邊吃煎餅果子一邊實施跟蹤,半路還跟丟了好幾次。好不容易進了小區,他剛要往單元樓裏沖,便被帶著小漢們的大漢推了個踉蹌。而他審時度勢,沒敢和大漢抗衡,等大漢撤退了,才試試探探的一路上樓找了過來。

大白臉雖然也念了幾年書,但是毫無法律意識,隔著半開的防盜門看見了霍英雄,他也不怕承擔責任,擡手推門就走了進來。

然後,他就不知所措了。

霍英雄對著他擡起了頭,半張臉上都是鮮血,眼中還含著一點熱淚,因為正是要哭沒哭,所以說起話來甕聲甕氣的:“你來幹什麽?”

大白臉忽然有些手足無措:“我……我是來揍你的。”

一滴眼淚從霍英雄的眼角滾下:“還揍啊?我剛挨完一頓。你過兩天再來行不行?”

大白臉手扶膝蓋彎下了腰,好奇心暫時壓過了仇恨:“他們為啥打你啊?”

霍英雄不好意思講述實情,所以只含淚搖了搖頭:“他們跟我姐有仇,找不著我姐,就把我給打了。”

大白臉一路跟蹤,肚裏就只有一套煎餅果子,走得十分幹渴。此刻忽見腳邊的地上擺著一塊西瓜。西瓜皮貼地,西瓜瓤朝上,水靈靈的鮮紅起沙,看著很幹凈,便對著它咽了口唾沫,同時一只手自作主張的伸過去,端起西瓜就咬了一口。

一口下肚,他銷魂的“嗯……”了一聲:“哎呀,這西瓜太好了!”

哢嚓哢嚓啃完一塊,他蹲在地上橫向移動,又挑了一塊皮貼地的幹凈西瓜。霍英雄雖然也不是什麽高級人物,可是抱著膝蓋冷眼旁觀,就感覺這大白臉實在沒品。大白臉越吃越痛快,滿屋都是西瓜汁水的甜香。而霍英雄緩緩的直起腰,四腳著地的爬到了門口,先關了防盜門,然後將囫圇的小半個西瓜抱進懷裏,又駝著背直立起來,忍痛走去廚房,拿了一只勺子出來。

霍英雄盤腿靠墻坐了,低頭用勺子挖西瓜吃。吃著吃著,就聽大白臉問自己:“好吃吧?”

霍英雄點了點頭:“好吃。”

然後他擡頭轉向大白臉,怏怏的告訴對方:“我現在渾身骨頭疼,恐怕得養幾天。等我養好了你再來吧,要不然我不跟你打。”

大白臉沈吟了一下,然後托著一塊西瓜皮和他打商量:“我看咱倆還是別打了。昨晚我也讓你捶了,今天你家西瓜也讓我吃了。咱倆不打不相識,交個朋友吧!”

霍英雄最願意交朋友,但是平心而論,他真沒看上這個大白臉,又不好意思回絕對方,只得不情不願的表示了同意。及至三言五語的交談過後,霍英雄又有了新感觀,發現這個大白臉堪稱是素質低下、極度缺愛。

大白臉沒有讀心術,不能感知到霍英雄對他的評價,還洋洋得意的做了自我介紹。原來這位名叫陶大志的青年並非本地人士,老家在中俄交界的邊境小城,自從到了哈爾濱讀大學後,因他形象特異,所以在學校裏落了個綽號,叫做大列巴。大列巴是本地所產的一種俄式大圓面包,足有臉盆大小,十分符合陶大志的形象。時間一久,綽號傳開,從此世間不見陶大志,只剩大列巴。

大列巴除了相貌如同圓面包成精之外,還有一身吹牛放炮的惡習。他爸都四五十歲了,集高血糖高血壓高血脂於一身,為了維持生計,還堅持著在海參崴混黑社會,前一陣子得罪了俄羅斯幫派,被老毛子們追殺了個無影無蹤。大列巴已經連著兩個月沒有從家鄉得到生活費,窮得十分惆悵,然而當著霍英雄的面,還要吹吹噓噓:“我爸在俄羅斯那是相當牛逼了,人送外號遠東第一狠。等我畢業了,我就出國跟我爸混去!到時候你上俄羅斯找我,我招待你!”

霍英雄都懶得看他:“哦,知道了。”

大列巴又湊上前來,壓低聲音問道:“昨天晚上跟你吃飯的那個女的,是你對象嗎?”

霍英雄無精打采的一搖頭:“人家是我房東,我倆沒關系。”

大列巴一聽就樂了:“你那房東也太性感了,給我介紹介紹唄?”

霍英雄放下手裏的勺子和西瓜皮,扶著墻站起了身:“我家裏這幾天鬧鬼,你先走吧,等我把鬼除了,你再來玩兒。”

大列巴也站起了身,對著他談笑風生:“凈扯狗雞巴蛋!鬧鬼?鬧的什麽鬼?要是女鬼的話你交給我,我當場就能把她辦了!”

霍英雄第一次這麽煩一個人,可是對方滿心友好,自己還不能太冷淡。聽了大列巴的話,他勉強笑了一下:“那行,這可是你說的啊!到時候女鬼要是出來了,你往後退可不行。”

大列巴樂顛顛的追著他又問:“咱倆嘮了半天,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——你叫啥名啊?”

霍英雄一步一步的蹭進衛生間,給自己擰了一把冷毛巾:“我姓霍,我叫霍英雄。”

大列巴一歪身坐窗臺上了:“哎喲我操,你這名挺吊啊!”

霍英雄忍痛擦拭著臉上的鮮血,語氣冷淡:“哼,也一般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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